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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冬日，大雪，半月不绝，白玉连绵千里。
家住宁城南的王二乐背着一袋子从省城里淘来的年货，踏着雪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家赶。
“这天也太冷了……”
王二乐朝手上哈了口气，看了看天，灰蒙蒙的飘着碎玉，离宁城还有十几路，靴子里面却已经进了针了，一脚踩下去，好像胶着一块海绵，发出些咕唧咕唧的水声。
“再走下去，只怕脚指头要掉个精光。”
他放下麻袋左右看了看，四周白茫茫一片，只有不远处竖着一个黑黝黝的大树洞，王二乐一喜，背上麻袋，三步并做两步赶到树洞前，从兜里哆哆嗦嗦掏出火柴，将那些枝枝叶叶扫到一处点着了，坐在麻袋上，脱下靴子烤了烤。
“呼，暖和。”
他拍着手正高兴，从枝叶底下却传出一股子焦臭味，紧忙抽了根树枝将火堆扒开，赫然看见两个小兽压在枝叶下已经烧得皮毛焦臭，一团漆黑了。
原来这俩小兽睡在落叶堆里，王二乐没发现，竟被活活烧死了。
“狐狸……”
王二乐一惊，自知闯了祸，胡乱将一堆焦土盖上，也顾不得天冷，连滚带爬的朝家里跑去。
“回来了？”媳妇端着一盆热水，“快洗洗，孩子都睡了，吃了没？”
“嗯……没。”王二乐六神无主的，接过毛巾把脸刮了几下，“有吃的么？”
“有，在锅里热着呢，把手脚洗了，我给你去拿。”
媳妇说着开门朝院子里走去，拴着的大黑狗却又叫了起来，她打开门一看，一个披着黑衣的老妇人正捧着两个黑乎乎的东西站在她家门口。
“大妈，您找谁啊？”
“还我儿女命来！”老太太尖着嗓子，将手往她面前一伸，“还命来！”
“呀！”
王媳妇吓了一跳，那两个老鼠似的小东西散着一股子焦臭味，早已经辨认不清是什么了。
“还命来！”
“大妈，你找错人了吧？”
“还命来！”
老太太叫得更凶了，任凭雪花飘在肩头上。
“媳妇！怎么了！饭呢！”王二乐披了大衣，踏着棉鞋，朝门口的媳妇喊道，“还在看什么呢！”
“来了个疯婆子！”
“谁？”
王二乐凑过去一看，顿时明白了，老太太伸着手，他又怕又悔，壮着胆子，从院里拖了把锄头，当头就朝老太太劈去。
“滚开！”
“嘘！”
老太太顿时化成一阵黑风，绕着院子转了三圈，呼啸一声不见了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王媳妇也明白事情蹊跷，“到底怎么了？”
王二乐身子一软，回屋端起酒吞了几大口，才断断续续的说起事情始末来。
“这……这可怎么办？”王媳妇脸色惨白，“你怎么惹了狐仙！”
“我不知道啊！”王二乐低垂着脑袋，“要是知道，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！”
“不好，孩子！”
王媳妇急忙开了门，到偏房一看，还好，孩子安安静静的睡着，小两口唉声叹气的商量了半天，没有办法，把孩子抱到房里，取了菜刀放在枕头底下，王媳妇还不放心，又把狗牵了进来，这才吹灯睡觉。
深夜，王二乐睡得昏昏沉沉的，感觉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压着身子，脖子越勒越紧，想喊却又喊不出来，浑身冒着闷汗，渐渐喘不上气来。
“砰！”
忽的一声，炸过一道白光将黑气驱散，王二乐一个鲤鱼打挺，猛的一起身，浑身上下像刚水里捞出来似的，点了灯一看，屋里供的观音菩萨在地上摔了个粉碎，妻儿已经憋得脸色乌青，连那条狗也在地上摇着脑袋吐白沫。
他按着妻子的肩膀使劲摇晃，却和个秤砣一样，脸色越发黑了，看看就要断气。
王二乐一激灵，滚下床从麻袋里扯出一节鞭炮来，点上往地上一扔，顿时一阵乒乓作响，连着屋顶上的瓦片也哗啦啦响。
“呼！”
妻儿也猛的醒了过来，又呕又吐的，整个屋内一片狼藉。
“我梦见她了！掐着我的脖子，狐狸脸……指甲又长又尖！”王媳妇喘着气，“快，快喘不上气。”
“今天要不是菩萨保佑，我们一家就要死在这里了。”
王二乐擦了一把汗，小心翼翼将观音菩萨的碎片盆起来收做一团，依旧供在桌子上，准备开门去打桶水将屋里冲洗一遍，还没有勾到门，窗户缝里却冒出烟来，过江蛇般的四面八方直勾勾往屋里涌。
起火了！
门焊在墙上，王二乐连踢带撞，不见丝毫动摇。
“拿命来！拿命来！”
房顶上好像有人在奔跑一般，带着砖瓦一阵一阵响。
“怎么办？！”
王二乐媳妇抱着孩子拼命咳嗽，屋内的烟越灌越多，已经快要将人都埋在里面。
王二乐满头大汗，猫着腰，腿脚渐渐不听使唤，脑子忽然闪过村里老人闲谈的时候，说过黑狗血可以辟邪，他看了看跟了自己多年的老黑狗，又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妻儿，一咬牙，拿起菜刀砍了下去。
门吱呀一声开了，两个人满脸血污的从屋里冲了出来。
“王二乐，我要让你杀了自己的狗，再杀了你老婆，杀了你孩子，让你一家全都不得好死！哈哈哈哈哈！”
站在屋顶上的白头老太被风雪吹着，越发的苍白。
“等着吧！”
“这可怎么办啊！”
看着老太消失在黑夜中，两人抱头痛哭了一会，打开门窗把烟散了，坐在屋里商量了半宿也没个对策。
“搬家吧！走得远远的，她就找不到我们了！”
王二乐抬头看了看黑乎乎的房梁，这房子还是太爷爷留下来的，祖祖辈辈的住在宁城，老实巴交的干活，没有大富大贵过，好在也没有灾祸，怎么也没有料到有一天要背井离乡。
但事到如今，也只有这样了。
等太阳彻底升起来，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，分头准备，一个在家收拾值钱的东西，一个担着一笼子鸡鸭去村头的集市卖掉，也好换些路钱。
“你这鸡鸭怎么卖？”
一个黑脸汉子蹲在他面前问。
“您要诚心要，这个数，这些都给。”
王二乐心里面像火烤蚂蚱一样，伸手比划了一下，家里的妻儿不知道怎么样了，得尽快回去才行呐！
“这……也太便宜了？怕是来路不正？”
黑脸汉子眯着眼睛。
“没，没有。”
“没有？！肯定有问题，莫不是有瘟病？！”
“别嚷！真的没有！”
王二乐急了，赶忙去捂他的嘴。
“你今天不说清楚，一只鸡鸭也别想卖出去！”
“这……你把耳朵凑过来。”
无奈之下，王二乐只好在那黑脸汉子耳边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。
“原来如此，那你们准备去哪里呢？”
“不知道，到处跑吧。”
“呵呵呵呵……”
黑脸汉子忽然冷笑起来，从喉咙里飘出又尖又细的声音。
“做了孽，还想跑？”
“你，你！”
“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，我也会跟着你！”
从黑脸汉子衣袖里滑出一只爪子，在他肩膀上点了两下，忽的一声不见了。
“那就是逃不掉了？”
“嗯……”
王二乐垂着脑袋。
“早知道就不该嫁给你！”
媳妇忽然暴怒起来，扯着嗓子喊。
“当初我妈就和我说，八字不合，八字不合，算命先生也讲有凶相，不知道喝了你什么迷魂药，嫁给你这个短命鬼！半辈子吃苦受累不说，现在还连着孩子！”
王二乐盯着地上的一个小土坑，知道媳妇是气话，只任由着她骂。
“这可怎么办啊？”
媳妇骂了一会，眼泪哗的涌了出来。
“孩子可还小呢！”
“我听人说，在城北有个先生，道法很高，去请他来看看……说不准。”
王二乐领着媳妇孩子关了门，在当屠夫的小叔子家住下，屠夫杀气重，料想那狐狸也不敢来，自己借了把杀猪刀，牵了条狗，举着火把就朝城北走去。
“砰砰砰！”
半夜，屠夫家的门被叩得直响。
“快！快来！”
王二乐站在门口，不等小叔子反应，一把扯过妻子的手就朝家里走。
“先生找到了？”
“找到了，找到了！”
两个人一路小跑，急匆匆的往家里奔去。
“在哪呢？”
妻子看了半天，院子里一片漆黑，不见半个人影。
王二乐只是在她身后站着，忽然咧着嘴笑起来，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，身上涌出一股腥臭味，手指头又长又钩，搭在她肩膀上。
“你回头，看看我。”
“你回头，看看我！”
两个爪子都攀上了她的肩膀，毛茸茸的，凉凉的。
“你回头呀。”
王二乐媳妇闭着眼，一动不动。
脖子后面的腥臭热气越吐越近。
“孽畜！休要伤人！”
一道金光忽的射了过来，肩膀上的爪子猛的一缩，往屋顶上逃去。
“臭道士！我报我的仇，与你何干！”
“你道行不浅，何必非伤人性命！”
先生轻轻一挥手，金光落在掌心里，是一把小剑。
“狐大仙，求你饶了我们吧，我们知道错了，你要怎么我们都答应你，求您放我们一把。”
王二乐两夫妻跪在地上拼命磕头。
“我要，我要你们死！”
老太太怒吼着，化作一道黑气朝两人扑来。
“剑来！”
金光一闪，将黑气直直切成两股，在空中缠斗。
“再来！”
先生一抬手，数道金光一齐涌出。
“啊！”
黑气逐渐招架不住，往山上逃去。
“臭道士！我还会再来的！”
“先生，这可怎么办？”王二乐跪在地上拼命磕头，“求先生救救我们吧！求先生救救我们吧！”
“这……你们有错在先，灾祸是逃不掉了”先生掐着手指一算，“就是保全性命，也难啊。”
“求先生大发慈悲！”
两口子跪在地上，头皮都碰破了，只是磕头不起。
“好吧，好吧。”先生长叹一声，“看来只有先将它擒住，再做商量了。”
先生就在屋里布起法来，用红线金铃将整个屋子缠住，备好金剑，端坐在屋内，就等着老太。
那狐狸也通事，自知斗不过，一连几天都再出现。
“看来那狐狸是怕了先生了。”
王二乐恭恭敬敬的端了香茶。
“只怕我走后它又来。”
先生拧着眉头，忽然窗户纸被风刮的哗哗响。
“来了！”
先生依旧是把手一抬，唤一声“去”。
顿时在空中发出一阵乒乓之声，连响数阵，又沉寂下来。
“剑上有血。”先生收回小剑看了看，“放她一条生路。”
“先生为何不杀了它！”
王二乐听见跑了，一急，嘴里叫到。
“杀了她？这青背老狐也是个天生地造的精灵，若不是你害了人家子女，断然也不会来搅扰！”
先生眉毛一横，呵到。
“先生，是我们错了。”王二乐背后冷汗直冒，急忙道歉，“还请先生想想办法啊！”
“我能压它，却抓不住它的踪迹……”
第二天清晨，全村人在先生的发动下，牵着狗上山到处寻找，遍搜群山，却连一根狐狸毛也没见着。
“怪哉，中了我金剑，应该有血迹才是，就是没有血，一身狐骚味狗也该寻得着。”
又找了两天，还是一无所获。
先生在王二乐家待了数日，那狐狸也不来了，便收拾东西告辞回城去了，王二乐一家开了门，洗漱打扫自若。
“呵呵。”
王二乐劈着柴，忽然听见远处的树上传来一声冷笑，抬头一看，那老太胳膊上扎着白布，站在树顶上拍手，顿时吓得往后一跌倒在地上。
“臭道士，莫哄我，真当我不知？”
“哦？”
王二乐拍了拍衣服，手指在脸上一点，几张符纸飘落，“你怎知是我？”
“改了面貌，却藏不住你的杀气。”
“若是如此，不如贫道做个说客，所需所求任由您，两家就此罢手，如何？”
老太没有答话，化作一阵黑风消失不见。
“有贫道在，你就连一只鸡鸭也偷不走的！”
先生看着黑风，突然大喊道。
数日后，王二乐媳妇开鸡圈门，一窝鸡鸭都被咬死在窝里，先生点了点，一笑，进屋取了件东西就朝山上走去。
“臭道士！又上山来了。”
老太正闭目养神，忽的一惊，又化作黑风投林中而去。
过了一会，从山下慢步走上来一个披着兜里蓑衣的渔夫，提着个鱼篓子，沿着山溪一步一停。
渔夫走了半晌，忽然在一块溪石边停了下来。
“原来在这。”
嘴角一瞥，将石头猛的一翻，水底腾起一股泥沙，“想走？”，那渔夫眼疾手快，将一个东西死死掐住。
却是一个斑驳八脚山螃蟹。
“我说怎么找不到，原来藏在溪水下。”
“臭道士！你怎么找到我的！”
山螃蟹挥着两只钳子。
“道行虽然高，终究不过是野兽，看见鸡鸭，还是忍不住吧？藏得住自己的气，却藏不住鸡鸭的气罢了。”
“……要杀要剐，随你！”
“就此罢手，如何？”
先生用小剑在螃蟹背上轻轻刻了几笔，“画了这道符，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，我也能追到你。”
“我让他们立起牌位，日日夜夜供奉，让你享受一村香火，多行善积德，你也能早日得道成仙，如何？”
“……”
螃蟹犹疑的半晌，默不作声。
先生将手一松，老太变回原型，立在十步之外，鞠了一躬，化作黑风投山林去了。
后来果然不再搅扰，只是王二乐第一子贪玩，被火烧了脸，后来连生几个孩子，个个都是都是脸上带着血红胎记，好似火烧过一般。（小说名：《宁城二三事：有狐》，作者：虺。来自：每天读点故事）
